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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你可晓得,明年我将衰老?

    五年前,那次也是在海边,在山路上,在欧洲与非洲,在秋叶树下。一个温顺的女孩子问我:你有洛丽塔情绪吗?

    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问我这个,因为那是一个午夜的节目,人们不大相信节目,已经有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不要上传媒的当。八〇后九〇后告诉我说,传媒为了收视率有意识地渲染代沟与偏见,锔碗的戴眼镜,鸡蛋里挑骨头。我根本只是一笑。有沟无沟,有针尖对麦芒无麦芒对针尖,我仍然是我。宣布了什么命名了什么,谁红了谁白了,谁抄了谁没抄,全无意趣。我怜惜那些嘀嘀咕咕的宣布者,他们已经基本销声匿迹,像驶入海洋的纸船,像脱了线的纸鸢,像噩梦中的一声阴声冷笑,他们嘛也不懂,他们嘛也不会,他们嘛也没有。山里深秋,我感动于晴日清晨复活过来的、头一晚上已经僵死过去的蝈蝈。它一醒就又叫唤起来了,然后第二天或者第三天还是悄悄汰去。我未能帮了你。

    我说,我不知道什么是洛丽塔,她给我解释是说什么老男与少女的钟情。

    那怎么能问我?我糊涂了或者装作糊涂了。鲁迅说,他们粗暴了或者将要粗暴了。我已经度过了、提前度过了青年时代,中年时代,我已经清醒多了所以糊涂了或者装作糊涂了或者其实恰到好处难得。

    果然,已经到了时候。你记住的已经太多太多。我赶上了无风三尺土,有雨一街泥的刚刚安装有轨电车的年代。我常常走过胡同拐弯处的一处小宅院,高墙上安着电网,有时候电网上栖息着麻雀,黑大门上红油漆书写着对联,忠厚传家久,诗书继世长。树上的蝉叫得正是死去活来。小院对面的略显寒碜的、油漆脱落的院门上的对联,对于我来说有更多的依恋与普世情怀:又是一年芳草绿,依然十里杏花红。草枯黄了,又绿了起来。花儿早就落地与被遗忘了,然后倏然满街满树满枝地绚烂与衰败。尤其是春天,这副对联,令我幸福又伤感地颤抖,像挂在电线杆上的一只不能放飞的风筝。赶上了飒飒的春雨与从斜对面吹过来的小风。已经是七八十届芳草与杏花了。

    我也赶上了在老教授家里看到书法与诗,日日好春风里过,令人梅雨忆家乡。前两句我死活想不起来了,也许第二句是似雪翻飞天昏黄,是说北方故都的粗粝的春天。当然与江南好,风景旧曾谙不一样。一枝垂柳一枝桃是别样风景。那时候古城夏日的雨后到处飞蜻蜓,青蛙与刺猬会进入四合院,夜间到处飘飞着萤火虫,一只青蛙爬到我的小屋里,它的眼神使我相信它有博士学位。而初夏的古槐上吊着青虫,每到春天到处卖鸡雏。孱鸡是一个不好的名称,百姓争养的是油鸡,是进口品种。我是为了省钱才步行到六站以外的公园里的。那里的杨树会响会唱会讲故事。我一次次经过那个继世长的小红门,听到水声轰轰地响。凉爽与水声同在。从来没有见到过它的门打开过,那里有不为人知的故事,是一个人老珠黄的美女,被金钱与威势所席卷。那个故事与故事的散落已经泯灭,那个故事还等待着我们的发现与转述辛酸。

    经过迷茫,自以为是大明白,然后是雾啊我的雾,二战歌曲。然后是欲老未老,然后是不太敢于面对旧日的照片,然后大家都会静下来,我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,我们本来都在襁褓里。都说你有福相,从那时起。

    有许多次我被离别,我不喜欢别离,离别的唯一价值是怀念聚首与期待下次重逢的欢喜。离别的美好是看到月亮以为你也在看月亮,同一个月亮。被离别时我常常深夜因呼唤而叫醒了自己,然后略略辗转。我呼唤的是你的名字。你有一个乳名,你不许我叫你。我们在春水与垂柳下见面,我们站在汉白玉桥下面,我们身旁有一壶一壶的茶水,一碟一碟瓜子。你闻到了水与鱼的气味,柳条与藤椅的气息。是一见钟情,那时候还没有忘记千里送京娘的流行歌曲。

    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是我怎么已经活了那么久?我上了幼稚园,小学,初中,高中,当了第一名,干部,分子,队长,嘛跟嘛嘛嘛……听取那么多赌咒发誓,说了太多的真话与不那么特别真实的话,费了那么多纸,三十岁的时候我蓦然心惊,原来如此。

    这里有丽塔?洛塔?丽丽?塔塔?洛洛?不,不不,不不不,只要有你。我不想知道丽塔洛。

    然后礼貌的女孩子问我,你有什么因为年老而产生的不那么舒服的感觉吗?例如记忆力的减退,例如体力的丧失……她果然很天真,她顺应了媒体的捉弄。

    这果然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,我说是的,我为什么要说是的?

    我的头发那一年远远没有全白,现在也没有。我还在登山抛球与游泳,我还在学俄文与英语歌曲,我还在奋键疾书,我还可以及时应对,一语中鹄。然而,我已经七十好几,我已经绝不年轻,我还有不错的肱二头肌、肱三头肌和胸肌,不比那些秀胸的国际政要差。后来我还从好声音那边学到了爱我如君,是说话也是唱歌,是诵读也是吟咏,像是大不列颠的梅花大鼓,像是欧洲的花小宝与籍薇。她就是阿黛尔:求求你不要忘记,我流下了眼泪。

    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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